《非对称风险》读书笔记-思考疫情结束之后获得的反脆弱

以下文章选自《混沌巡洋舰》
 
随着国家机器的全力启动,这次的疫情终会得到控制,但更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从抗击疫情的过程中,能够获得那些制度性的创新,从而提升整个系统的反脆弱性,正如同从非典疫情中走出的淘宝和京东。在本次抗击疫情的过程中,谣言的危害,被人们的恐慌指数级的放大,最终带来了医疗挤兑现象。而在日常生活中,类似的健康养生类谣言,也在各种家庭群中持续传播并被相信。在抗击疫情的战时,辟谣相对及时且高效,如何在未来,也持续高效的去鉴别谣言和假新闻,需要自动化的去建模去分辨谣言。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需要找到谣言和真实信息的本质性区别,否则只根据关键词进行筛查,例如“震惊” “不转不是”,很容易进行替换,或者依靠文章中包含的情感色差,则会造成相当比例的误杀。正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我想到了塔勒布的《非对称风险》,由此获得启示,但凡可信的消息,获得消息的人,都让自己置身于游戏在中,不是无偿的获得了信息,如果信息错了,自己会比看到信息的读者失去更多,例如实名制的举报(风险共担),列出自己的参考文献(获得信息的成本)。而谣言则是获得和传播都很容易,但证伪很难,造谣者即使错了,自身也不会有损失,例如吃香蕉能预防冠状病毒(即使错了香蕉吃了也无害)。
 
由此,想到之前关于《非对称风险》一书的读书笔记,修改后重新推送。这本书如今很多读者应该都读过,没读过的强烈推荐。重复一遍之前的话:宅在家里不是为国家做贡献,在家里面的时间读书刷课学习并输出学习的笔记心得才是。Ted演讲,B站 万门大学 集智学园,可以用来学习的资源太多,祝各位不虚度光阴,在新的一年里培养出广泛的好奇心,并按照科学精神,通过调研和学习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反脆弱》的提到了这样的一条风险管理原则,汉莫拉比法典规定,造房子的工匠,若是他造的房子塌了压死了别人家的孩子,他自己的孩子也要受罚。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作者塔勒布为了写这个故事,竟然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汉莫拉比法典所用的闪米特人的语言,之所以这么做,据说是为了让他在写他的新书《Skin In The Game》能够做到知行合一,从而良心不会感到不安。这个理由若你觉得奇怪,不妨看下去。
 
相比于塔勒布的前几本书,这本书涉及的范围更广,不止是个人的生活,还包括地缘政治和宗教这两个有争议的话题,整本书读起来解气,痞子气也比《反脆弱》更重了,满纸的F××K,A××hole,不过按照作者的观点,敢于将一本书写的不那么政治正确,人畜无害,反而说明了这本书的作者有干货,有话憋在肚子里,非说不可。通过写一本有争议的书,作者让自己切身的参与了书籍的创作,并可能由于书的创作受到伤害,即have a skin in the game。(这个词的中文翻译是“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据说是由巴菲特第一次提出的,之后我会用英语,翻译的话,怎么都不够灵动)
 
不了解塔勒布的读者,下面这幅图,可以总结他之前书的观点,或者参考之前的文章   和
 
黑天鹅事件示意图
 
从这本新书中可以提取如下几个关键词:代理(agency),度量(scale),遍历(ergodicity)和灵魂(soul),这四个的词组合也许会让你觉得不论不类,尤其是这第四个灵魂,塔勒布作为一个做金融产品风控出生的理科男,在这本书的附录还列出了一堆公式,怎么会谈论灵魂这样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话题了?他又会怎样去展开自己的讨论了?答案是前三个关键词,它们是原理,是手段,而塔勒布在他这本书中真正想做的,却是如同写作《巨人三传》的罗曼罗兰,写一首对英雄的礼赞。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当下前往疫区的“”逆行者”,不外如是。
 
代理人问题是信息经济学中的核心问题,说的是代理人有自己的利益所在,因此看似是在为主人服务,但实际却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思考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角度,即问问自己究竟是谁?假设你是个富二代,那富二代这个身份就会是你的agent,你因为这个标签,不能去吃街边摊的烤串,而必需去米其林餐厅,虽然烤串可以带给你更大的幸福感。这其实就是代理人问题的另一种显示,在这本书的第10章说的就是这个问题,这章的标题是“只有富人被下毒,他人的喜好”(Only the rich are poisoned The perferences of others),从标题就可以看出,这章的核心观点是那些给出身份标签的人由于没有skin in the game,所以他们给出的规范是不值得追随的。这启示我们,在非公共领域,要按照自己的标准去生活,而不要被他人及社会给出的标签而束缚。
 
书中类似的讨论还包括少数人是如何绑架大部分人的偏好的,比如一个街区中的一个家庭不喜欢转基因食品,那么这一家就会因此不吃转基因大豆,这家人不吃转基因,就要求超市标注出那些食品是转基因的,生产商觉得生产两种产品或者标注的成本太高,那还不如只生产反转基因食品。在每一个层次上,集体需求都是由少数需求明确的人决定。只要少数人的偏好要满足,又不需要多少额外的成本,那么少数人就能剥削多数人。数学上有重整化群的概念,例如下图中,如果少数决定多数,那只需要三步,从第一章图中的一小点就能变成第三章图中的全部。这里的take home message是你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中,那些异类的身份标签很重要,不要因为小众就忽略你的回答。
 
重整化群示意图,图中的三幅图随时间演进,图中展示了少数人的偏好如何决定了整个群体
 
问问你自己究竟是谁?或者说你的本质属性是什么?然后将你针对这个问题做出的回答,进行一下分类,看看那些答案正让你因为代理人问题而受到伤害,或者在未来会承受风险。比如你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那你要问的是自己是不是为了为了获得这个标签,给NGO每年捐上一笔钱,若是这样,那么按照塔勒布的观点,你所做的和中世纪从教会购买赎罪卷的人差不多,真正的美德是你在没有人观看的地方,还能坚持做困难的选择,而不是展示给他人的捐款记录。同理,若你觉得自己关心弱势群体,要问的是你能和扫地的大妈聊多久,聊多深,而不是去参加一场相关的TED活动。
 
问问你究竟是谁?你也许会回到你是个有思想有见解的人,但真正能显示你的本质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当长者看到学生打出的“民有,民享,民治”的口号时,他背出了这段话的来源,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全篇的英文原文,这就是用行动去表达观点。你若真是一个有思想的人,那么你的投资组合,你将时间花在什么地方,这些比你说的话更能表达你的观点。一个人的话语不过是他的一个代理,要时刻记住代理人的利益不等于主人的利益,代理人的荣光也不意味着主人的光彩。
 
问问你究竟是谁?你也许会说你是一个阅读广泛的人,是一个终身学习者。然而这个身份也会带来相应的代理人问题。若你真的读书破万卷,那么你的阅读关注的是作者在书中说了那句话?还是作者想表达的是什么?这本书的第12章标题是来自川普的一句话(The facts are true,the news are fake),说的不止是标题党,追热点,蹭焦虑。这一章提到异见的伦理基石是提出反对意见者要能像原作者一样先清晰全面的复述一遍对手的观点。但在这个社交媒体的时代,有多少人能记住这条规则了?这一章还指出信息是无法被某个人独自拥有的,你可以控制你说了什么,可是你无法控制别人怎么解读你的言行,所以那些知识需要付费,谁愿意去付费这件事本身就是第一流的知识。
 
问问你究竟是谁?现在你也许只敢说自己想要世界和平了吧。可这同样会面临代理人问题,这里的代理人是那些抽象的观念和历史的包袱。若是没有大国间的角力,不管是叙利亚还是棒子,那里的人民都会走向和平。贸易会带来和平,铁丝网确定的固定边界能带来和平,但唯独由外人加给你的和平协议无法带来和平。塔勒布在书的第14章谈论起地缘政治,强调唯有从下而上涌现出的和平,才可以避免由虚幻的理念带来的代理人问题。
 
问问你究竟是谁?你的回答也许是你的职业,比如一个优秀的医生。那接下来的问题是,你是表现的像一个好医生了,还是不那么像了。按照塔勒布的观点,第一种人很有可能不是一个好医生,而那些看起来不怎么像好医生的反而更可能好医生。就像不露相的高人,特立独行的人只能靠他人无法取代的真本事立足。类似的道理,评价一个斜杠青年,要看他斜杠左右的两个身份是否相关,若是差距足够的大,说明这个人更值得看重,毕竟若是一个人难以同时扮演两种身份,那么其一定是靠自己做出的成绩而不是表现出的姿态成为斜杠青年的。
 
塔勒布在这本书的序言说当今有比历史中任何时代都多的奴隶,其实他说的是那些奴隶翻译到中国的语境,就是体制内的人,一辈子只想按照他人的要求,听话守规矩。为何称其为奴隶,是因为他们一旦自己表现的不像体制内的人,就觉得失去了主心骨。当代的“奴隶”看似什么都不缺少,但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奴隶的不是其缺少什么,而是他害怕失去什么。在这一点上,体制内的人和奴隶是一致的,害怕失去稳定的生活,害怕失去自己的身份,害怕失去自己的枷锁。大嘴的川普,铁汉的普京,甚至还包括小鲜肉马克龙,他们之所以能够当选,共同的原因就是他们是政客这群驯服的狗中的那只有野性的狼。
 
总结关于代理这个关键词的讨论,我之所以要原创的通过问问你自己是谁这个问题串起来书中这些看似零散的观点,正是由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比任何鸡汤都能让你更好的过好这一生。你需要能看出你的回答,除了那唯一的一个,都会带给你相应的代理人问题,让你无法轻装上阵,让你为他人的风险背锅。唯有找到这个问题的回答中那个你愿意为之破釜沉舟的标签,作为成年人的你,生活才有了原点起点基点。
 
接下来说scale这个关键词,这可以理解成大有大的难处,在不同的尺度上,要解决不同的问题。但具体是什么样的问题了,答案是由于体量大引起的脆弱性的增加,反过来说,小的组织具有更强的反脆弱性,能够更容易从错误中获得改进。不要将系统理解窄了,举一个你想不到的例子。计算机和物理领域的文章,大多发表在arxiv上,发表文章,不需要编辑审稿人,而生物医学则依赖于同行评审,相比来说,文章的发表就需要更多的流程。
 
接下来的问题是,对于个人来说,一篇文章在arxiv上被吐槽是好事,这意味着自己知道自己该怎么修改文章或者调整研究方向,而若是一篇同行评审的文章被撤稿,那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惨败,也是所有参与这篇文章评审的编辑和审稿人的失误。那一种具有反脆弱的特征,一目了然。个体的反脆弱构成了集体进步的基础,这是人类历史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领域共通的一条规律。决定一个观点能否站住脚的,不是同行的意见,这只是初审,更不是什么学术规范里的条条框框,而是其能否解释时间带来的意外。
 
用度量的角度来衡量,若是一篇论文有六个第一作者,而且这些作者还说他们贡献是相同的,那么这篇文章一定不如一篇只有一俩个一作的文章,因为六个人更难以确保每个人都have a skin in the game。一个领域,准入的标准如果是可以精确量化的“影响因子”,那么这个领域的发展,也不如那些没有明确的职位描述的领域进展快,原因是制定那些影响因子的人没有have a skin in the game,因而他们给出的评价,一旦错了,那就只能等着葬礼来修正错误。
 
大带来的第二个问题是使寻租变得隐蔽,因此更容易出现。寻租之所以有害,那是由于寻租会改变人们的心态,世上有两种不平等,第一种让社会驶入高速路,第二种让其走入死胡同。第一种是你看到爱因斯坦莫扎特这种天才时感受到的不平等,第二种是你看到隔壁老王认了干爹后感受到的不平等。第一种不平等越多越好,启蒙运动最大的进步就是鼓励了人与人之间,不因寻租行为而产生的不平等。
 
正如《国家为何失败》这本书论述的,一个攫取性的制度会让发展停滞,具体来看,不同制度的区别就在于其是否让寻租变得明显,不是禁止寻租,而是让寻租变得不是免费的,让寻租者也have a skin in the game。这有点像罗尔斯的正义之幕,公平不是静态的,而是机会的平等,动态的平等。好的制度,是让每个人的一生都预期要过二十年赤贫的生活,三十年小康的生活,二十年富足的生活,再过一年土豪的生活。
 
scale同样适用于道德的讨论,适合个人的道德规范,和适用于一个集体的观念是不同的,适用于个人的规矩,不适合一个群体,反之也不行。Scale还可以用来评判数据,若是一篇文章中充满了各种统计数据和图表,那你一定要小心,这么多数据,这意味着这些数据犯错的可能性显著增加,这还意味着作者真正理解这些统计数据的意义的概率降低了。要说明一个观点,尤其是证伪性的观点,不需要刷屏的图表,一次观测足够了。
 
总结下scale这个关键词,一句话:“船小好掉头”,两句话的总结:“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这里的什伯之器是十倍百倍的器具,又有翻译成武器的)前一句可以看成是去杠杆,而下一句可以理解成避免由于迁移带来系统性脆弱。
 
接下来说遍历(ergodic),(官方的翻译是各态历经),这是一个来自统计物理的概念,说的是一个孤立系统从任一初态出发,经过足够长的时间后将无限接近一切可能的微观状态,其实这就是墨菲法则,原话是这样说的,“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 你也可以理解成均值回归,聪明父母的孩子比更有可能会他们要笨一些,决定智商的随机因素不可能每次都眷顾你家。
 
现实世界不是百米跑,而是马拉松,不是比赛的那个,我说的是历史中那第一次的马拉松。在这个舞台上,重要的不是你是第几名,而是你是否坚持了下来,是否还活着。当下的社会若具有ergodic的性质,那么千年之后,重要的就不是你赢过多少次,而是你最后是不是还在台上。一个人连续在赌场赌一万次和一万个人每人去赌场赌一次,对于赌场来说,意义完全不同,前者意味他们可能成为了冤大头,后者则正好相反。
 
三体中有这样的问题,太阳要落下了,你们的孩子竟然不害怕。而罗辑的回答是,当然不害怕,因为他们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在升起来。这个情节反映了对ergodic这个概念缺少理解。群体的生存从来都应该是第一位的,若是那些认知偏差能让你生存下来,那将这些认知偏差通过助推(nudge)的方法改变,是不是一种致命的自负?
 
你可以说损失厌恶,锚定效应是进化留给我们的阑尾,需要被切除,但这么做,你是选择了下图中的左边那一幅,低误差,高偏差,而不是右边的低偏差高误差。从短期看没问题,但缺少了随机的变化,也缺少了可进化性。为了保证进化可以继续,系统会引入个人层面错误观念。这使你对所谓的迷信,不再抱有高高在上的俯视感。当下的认知偏差,未来就可能是救命的动物精神,不要忘了那句话,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所有。我想塔勒布一定认同这句话。
 
误差和偏差区别的示意图
 
前文我说过这本书有讨论宗教,而这个话题正好结合了上述的三个关键词。宗教不会来自小的部落,必然要等到社会发展到一定规模才会出现。这说明宗教是用来应对由于大规模合作带来的脆弱性的。那宗教是怎么应对代理人问题的了?答案是入会费,加入任何一种宗教,意味着你的自由受到了限制,意味着你需要承担本来不必要承担的风险。具体什么风险你不必知道,宗教不必教你ergodic的概念,通过强制的规范,让你在面对他人的或者未来未知的风险时,愿意承担。简单的说,塔勒布认为,宗教带给社会的价值来自于让人直面生活中的墨菲法则,不管是在行动还是在心灵上。
 
终于到了灵魂的讨论了,为什么说塔勒布这本书是一本对英雄的赞歌,让我们首先看看英雄的定义,这个定义一定要简单,要是由一个本身就是英雄的人说出,比如这一句“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看清生活的真相,说的是认清楚墨菲法则的诅咒,认识到代理人问题永远都在,正如此岸永远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坍塌。而热爱生活,就不止是have you skin in the game, 而是have our skin in the game。前者只是活下来,后者才是为了那些比自己更长久更广大的东西活着。
 
该拿出这本书中最重要的一张表了,看懂了这张表,就能明白什么样的人算是民族的脊梁,不止是苏格拉底这样的圣贤,企业家,艺术家,异见者,调查记者这些平凡的人也是。每一个愿意并正在为其他人承担非对称风险的普通人,都是撑起了这个伟大时代的英雄。
 
不同领域中,什么样的人算是逃避非对称风险,承担属于自己的非对称风险,承担他人的非对称风险
 
写道这里,关于这本书,要说的其实都已经说了。我在思考,我写这篇文章,是否也have a skin in the game, 是否也需要像塔勒布一样,至少将这本书读三遍,将书后的数学证明自己推一遍,再来去写,这样才不会良心不安。但若是真的这样东施效颦,那反而是落入窠臼,拘泥形式,食古不化了。所以最后要提醒读者,keep your mind wide open,这篇文章是我看了这本书两遍后,结合个人经历写出的个性化的解读。
 
回忆就像没有完全晒干的棉袄,若是完全晒干了,那就是知识市场里叫卖的死鱼臭虾。湿棉袄穿上沉沉的,也不舒服,但脱去肯定会冷。没有回忆的人,无法面对苍凉的荒野,就像忘记历史的民族是那样的可怜。但我们穿着回忆的湿棉袄,一定要走在阳光下,让新鲜的观念,矛盾的观念照进来。生活带给我们的珍宝,愿它非常的脆弱,一阵风就可从我这里夺走。因为受威胁是事物本质的充要条件。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写道:每一个有激情的演员都难免是一个人质,这说的是那些have a soul in the game 的大写的人,即使我无法时时刻刻做一个这样的人,我也要做一个懂得欣赏的观众,不要以为这戏剧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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