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读书心得

以下文章选自《四季碎碎念》
 
栖逸第十八
 
汉末大乱,三国鼎立,司马代曹,八王之乱,永嘉南渡,南北分裂,魏晋纷纭不定,士大夫群体希求隐居避世、明哲保身;儒家经学统治地位渐渐没落,名教、佛教、道教盛行,玄学盛极一时。人们思想随之流变,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深情。
 
《世说新语》是鲁迅笔下“名士的教科书”,冯友兰句中“中国的风流宝鉴”,三十六门,上千故事,字里行间遍现时人内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脱俗的言行和漂亮的风貌。
 
魏晋风流,名士在外显露清谈、饮酒、服药之举,而内隐则向往高逸飘然之姿。他们放浪旷达,不营物务,栖心玄远,即是隐逸。
 
纵浪大化,曾于庄子的鲲鹏扶摇里憧憬逍遥,也有物我偕我的渴慕自在。于是手执一卷,追寻魏晋风度,暂忘尘世喧嚣,体味几场超脱的美好。
 
隐逸山林共由17个小故事零件构成一个小部落,鉴于编采者们的中庸客观,所选事件,其含褒贬,无一不给读者了解当时的精神气度与人物风貌提供了有力养料。
 
寄托于山水自然之乐,往往是抛却案牍劳形、丝竹乱耳,人体的器官便是与自然、人群沟通的最好媒介。
 
在第一则里,魏晋士人狂放,往往意趣恬适、属意山水,而高超的精神又衍生出脱俗的言行—挥麈玄谈、登高临远,逞其洒脱胸襟。阮籍寻传闻真人考古谈教而无应,以长啸对则有答—甚至数部鼓吹,林谷传响。可见其不拘泥形式,心意相交在于共同的兴趣,神交往往并不借助过多的言语,因为言语总是显得滞笨,不抵自然的造化令精神气质得以舒展。
 
而第六则写王羲之论阮裕“此君近不惊荣辱”,相比古代深藏不露的隐者沈冥也毫不逊色。阮者只在凭心感受,而又并不过多惊扰于心,故而能够做到超凡脱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第十七则郗恢夸赞谢敷“累心处都尽”也是同样道理。无所求,便能云淡风轻。
 
面对隐逸,不同的人对于自己有不同追求,有人心如磐石,毫无转移。
 
嵇康因拒绝出仕,以“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作为理由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这是第三则;而第九则翟汤少时好友周邵断绝往来,只因好友入仕。第五则有“骠骑将军第以高情避世”,何充将军劝其为官,其弟却认为自己清名可矣,“何必减骠骑”。
 
面对官场浮沉,隐士们是“逃离”的状态,不愿为官的态度极其坚决,名利官场的对他们仅有累赘桎梏,仅有不在意讨之,甚至厌弃。总有有人逆志,有人因外物的招引而摇摆。而一个看清本心的人,总是会一往无前、持续蓄力,哪怕“粗缯大布裹生涯”,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但隐逸的人总在路上,有人一直在走,有人后来居上,有人半路转头,精神之水是灵活的,而名士们对于自己身份的标签亦是。
 
第四则:李廞“清贞有远操,而少羸病,不肯婚宦”,王相因高名招礼、辟为府掾,宗子便由隐士而出仕。第七则:“孔郎庙”是为车骑将军孔愉所造,人们感怀于他“少有嘉遁意”,隐居时独寝,以歌唱来规戒自己,常游览名山。
 
这样的人,为官者便失去了隐士的美名了吗?并非。有的是迫于自身状况而无法很好地进入仕途,便须借助外力——美誉。但也事事都非“空穴来风”,总要有配得上的“装裱”,实在的风貌才能被美誉冠之;虽后为官,却曾有隐居之实,且相比常人确有境界。
 
刘驎之在第八则里的所作所为不禁令我想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高超率真、通晓史事,答应为官所接受钱财却尽数分发给穷困贫乏之人,而抵达为官之地也能全身而退。与民同乐的隐居欢愉,旁人自是不知;便如第十二则里的戴逵与哥哥,也“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这便是个人自有个人的格局所在,隐逸有高下之分,向来也是个人洞见。
 
人们的精神状态往往是一个时代格局的一定程度反映,政治社会格局对于人们归隐,既有助推,也有阻挠。
 
譬如十四则里:范宣应对韩伯的“诱入郡”,唯有“车后趋下”应对之;在第二则,道士孙登同游告诫嵇康“君才则高,保身之道不足”,才多识寡需晦才保身,众醉独醒无法为时所容。第十则,孟万年盛名当世,京邑人士欲见其弟,谎报哥哥孟嘉病重,而见其贤,谓:“少孤如此,万年可死。”
 
便能看出,当时社会对于名士隐逸的推崇,有玄学作为基础,隐逸便格外高尚,合乎自然。为政者征辟品行高洁之士费尽心神,而超脱之士更是放浪形骸、不拘于迹。这是不免矛盾的。谢安隐居东山应桓温征辟出山,被讥笑“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谢安“甚有愧色”,可见隐逸作为清高的代名词普遍存在于魏晋名士之间。故而有征收,也有抗拒,大概这便是风度与官场的较量,风流的张力所在。
 
隐士古已有之,有的不盼入仕,反而漠视世事;有的是猎取美名,以待擢升;有的是“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有言道: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诚然,“内足于”才是隐逸的最高价值追求,不论身处何地,游于几时,唯有笃守于心的栖逸,方为真我。
 
我们总会期待,栖逸远不是山林外物,而是内心白云麇集、一片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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